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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章:恩仇了了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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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光一閃,丁雲鶴的身子突然倒飛而出,淩空兩個翻身,“砰”的一聲撞在屋檐上,再跌下來,臉上已看不見血色,胸膛前卻已多了條血口。

鮮血,還在不停地泉湧而出,丁靈琳驚呼一聲,撲了過去。

路小佳正在嘆息:“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劍,竟還比不上白家的一刀。”

丁靈中手中劍光飛舞,還在獨力支持,但目中已露出恐懼之色。

然後刀光一閃。

只聽“叮”的一聲,他掌中劍已被擊落,刀光再一閃,就要割斷他咽喉。

路小佳突然一聲大喝,淩空飛起。

又是“叮”的一聲,他的劍已架住了傅紅雪的刀。

好快的劍,好快的刀!

刀劍相擊,火星四濺,傅紅雪的眼睛裏也似有火焰在燃燒。

路小佳大聲道:“無論如何,你絕不能殺他!”

傅紅雪厲聲道:“為什麽?”

路小佳道:“因為……因為你若殺了他,一定會後悔的。”

傅紅雪冷笑,道:“我不殺他,更後悔。”

路小佳遲疑著,終於下了決心,道:“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麽人?”

傅紅雪道:“他跟我難道還有什麽關系?”

路小佳道:“當然有,因為他也是白天羽的兒子,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!”

這句話說出來,每個人都吃一驚,連丁靈中自己都不例外。

傅紅雪似已呆住了。

路小佳道:“你若不信,不妨去問他的母親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他……他母親是誰?”

路小佳道:“就是丁乘風丁老莊主的妹妹,白雲仙子丁白雲。”

沒有風,沒有聲音,甚至連呼吸都已停頓,大地竟似突然靜止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才聽見路小佳低沈的聲音說出了這件秘密:

“白天羽是丁大姑在游俠塞外時認識的,她雖然孤芳自賞,眼高於頂,可是遇見白天羽後,就一見傾心,竟不顧一切,將自己的終身交給了白天羽。

“這對她說來,本是段刻骨銘心,永難忘懷的感情,他們之間,當然也曾有過山盟海誓,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會拋棄一切,來跟她終生相廝守的。

“卻不知白天羽風流成性,這種事對他說來,只不過是一時的游戲而已。

“等到她回來後,發覺自己竟已有了身孕時,白天羽早已將她忘了。

“以丁家的門風,當然不能讓一個未出嫁的姑娘,就做了母親。

“恰巧那時丁老莊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,於是就移花接木,將丁大姑生出來的孩子,當作她的,卻將她自己的孩子,交給別人去撫養,因為這已是她第三個孩子,她已有了兩個親生的兒子在身邊。

“再加上丁老莊主兄妹情深,為了要讓丁大姑能時常見到自己的孩子,所以才這麽樣做的。

“這秘密一直隱藏了很多年,甚至連丁靈中自己都不知道……”

路小佳緩緩的敘說著,目中竟似已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之意。

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是說謊。

葉開忽然問道:“這秘密既已隱藏了多年,你又怎麽會知道的?”

路小佳黯然道:“因為我……”

他的聲音突然停頓,一張臉突然扭曲變形,慢慢地轉過身,吃驚地看著丁靈中。

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,刀鋒已完全刺入他肋骨間。

丁靈中也狠狠地瞪著他,滿面怨毒之色,突然跳起來,嘶聲道:“這秘密既然沒有人知道,你為什麽要說出來?”

路小佳已疼得滿頭冷汗,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,掙紮著道:“我也知道這秘密說出來後,難免要傷你的心,可是……可是事已至此,我也不能不說了,我……”

丁靈中厲聲道:“你為什麽不能不說?”

葉開忍不住長長嘆息,道:“因為他若不說,傅紅雪就非殺你不可。”

丁靈中冷笑道:“他為什麽非殺我不可?難道我殺了馬空群的女兒,他就要殺我?”

葉開冷冷道:“你所做的事,還以為別人全不知道麽?”

丁靈中道:“我做了什麽?”

傅紅雪咬著牙,道:“你……你一定要我說?”

丁靈中道:“你說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你在酒中下毒,毒死了薛斌。”

丁靈中道:“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?”

傅紅雪道:“我本來的確不知道的,直到我發現殺死翠濃的那柄毒劍上,用的也是同樣的毒,直到你自己承認你就是殺她的主謀。”

丁靈中的臉色突又慘白,似已說不出話了。

傅紅雪又道:“你買通好漢莊酒窖的管事,又怕做得太明顯,所以將好漢莊的奴仆,全都聘到丁家莊來。”

葉開道:“飛劍客的俠蹤,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,你故意告訴易大經,誘他訂下那借刀殺人的毒計。”

傅紅雪道:“這一計不成,你又想讓我跟葉開火拼,但葉開身旁卻有一個丁靈琳跟著,你為了怕她替葉開作證,就特地要丁靈甲將她帶走。”

葉開長嘆道:“你嫁禍給我,我並不怪你,可是你實在不該殺了那孩子的。”

傅紅雪瞪著丁靈中,冷冷道:“我問你,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?”

丁靈中垂下頭,冷汗已雨點般流下。

葉開道:“我知道你這麽樣做,並不是為了你自己,我只希望你說出來,是誰叫你這麽樣做的。”

丁靈中道:“我……我不能說。”

葉開道:“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。”

丁靈中霍然擡頭,道:“你知道?”

葉開道:“十九年前,有個人在梅花庵外,說了句他本不該說的話,他生怕被人聽出他的口音來,所以才要你去將那些聽他說過那句話的人,全都殺了滅口。”

丁靈中又垂下了頭。

傅紅雪凝視著他,一字字道:“現在我只問你,那個人是不是丁乘風?”

丁靈中咬著牙,滿面俱是痛苦之色,卻連一個字也不肯說了。

他是不是已默認?

丁乘風兄妹情深,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,痛苦終生,他當然要報覆。

他要殺白天羽,是有理由的。

路小佳倚在梧桐樹上,喘息著,忽然大聲道:“不管怎麽樣,我絕不信丁老莊主會是殺人的兇手!”

葉開目光閃動,道:“難道你比別人都了解他?”

路小佳道:“我當然比別人了解他。”

葉開道:“為什麽?”

路小佳忽又笑了笑,笑得淒涼而奇特,緩緩道:“因為我就是那個被他送給別人去撫養的孩子,我的名字本該叫丁靈中。”

這又是個意外。

大家又不禁全都怔住。

丁靈中吃驚地看著他,失聲道:“你……你就是……就是……”

路小佳微笑著,道:“我就是丁靈中,你也是丁靈中,今天丁靈中居然殺了丁靈中,你們說這樣的事滑稽不滑稽?”

他微笑著,又拈起粒花生,拋起來,拋得很高。

但花生還沒有落下時,他的人已倒了下去。他倒下去時嘴角還帶著微笑。

但別人卻已笑不出來了。

只有丁靈琳流著淚在喃喃自語:“難道他真的是我三哥?難道他真的是?……”

丁雲鶴板著臉,臉上卻也帶著種掩飾不了的悲傷,冷冷道:“不管怎麽樣,你有這麽樣一個三哥,總不是件丟人的事。”

丁靈琳忽然沖到丁靈中面前,流著淚道:“那麽你又是誰呢……究竟是誰叫你去做那些事的?你為什麽不說?”

丁靈中黯然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
忽然間,一陣急驟的馬蹄聲,打斷了他的話,一匹健馬急馳而入。

馬上的人青衣勁裝,滿頭大汗,一闖進了院子,就翻身下馬,拜倒在地上,道:“小人丁雄,奉丁老莊主之命,特地前來請傅紅雪傅公子,葉開葉公子到丁家莊中,老莊主已在天心樓上備下了一點酒,恭候兩位的大駕。”

傅紅雪的臉色又變了,冷笑道:“他就算不請我,我也會去的,可是他的那桌酒,卻還是留給他自己去喝吧。”

丁雄道:“閣下就是傅公子?”

傅紅雪道:“不錯。”

丁雄道:“老莊主還令我轉告傅公子一句話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你說。”

丁雄道:“老莊主請傅公子務必賞光,因為他已準備好一樣東西,要還給傅公子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他要還我什麽?”

丁雄道:“公道。”

傅紅雪皺眉道:“公道?”

丁雄道:“老莊主要還給傅公子的,就是公道!”

“公道”的確是件很奇妙的東西。你雖然看不見它,摸不著它,但卻沒有人能否認它的存在。你以為它已忘記了你時,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現了。

天心樓並不在天心,在湖心。

湖不大,荷花已殘,荷葉仍綠,半頃翠波,倒映著樓上的朱欄,欄下泊著幾只輕舟。

四面紗窗都已支起,一位白發蕭蕭,神情嚴肅的老人,正獨自憑欄,向湖岸凝睇。

他看來就仿佛這晚秋的殘荷一樣蕭索,但他的一雙眼睛,卻是明亮而堅定的。

因為他已下了決心。

他已決心要還別人一個公道!

夜色更濃,星都已疏了。

“欸乃”一聲,一艘輕舟自對岸搖來,船頭站著個面色蒼白的黑衣少年,手裏緊緊地握著一柄刀。

蒼白的手,漆黑的刀!

傅紅雪慢慢地走上了樓。

他忽然覺得很疲倦,就仿佛一個人涉盡千山萬水,終於走到了旅途終點,卻又偏偏缺少那一份滿足的歡悅和興奮。

“人都來齊了麽?……”

現在他總算已將他的仇人全都找齊了,他相信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這裏。

因為這老人顯然已無路可走。

十九年不共戴天的深仇,眼看著這筆血債已將結清,他為什麽竟連一點興奮的感覺都沒有?

這連他自己都不懂。

他只覺得心很亂。

翠濃的死,路小佳的死,那孩子的死……這些人本不該死,就像是一朵鮮花剛剛開放,就已突然枯萎。

他們為什麽會死?是死在誰手上的?

翠濃是他最愛的人,卻是他仇人的女兒。

丁靈中是他最痛恨的人,卻是他的兄弟。

他能不能為了翠濃的仇恨,而去殺他的兄弟?

絕不能!

可是他又怎麽能眼見著翠濃為他而死之後,反而將殺她的仇人,當做自己的兄弟!

他出來本是為了覆仇的,他心裏的仇恨極深,卻很單純。

仇恨,本是種原始的,單純的情感。

他從未想到情與仇竟突然糾纏到一起,竟變得如此覆雜。

他幾乎已沒有勇氣去面對它。

因為他知道,縱然殺盡了他的仇人,他心裏的苦還是同樣無法解脫。

但現在他縱然明知面前擺著的是杯苦酒,也得喝下去。

他也已無法退縮。

他忽然發現自己終於已面對著丁乘風,他忽然發覺丁乘風竟遠比他鎮定冷靜。

燈光很亮,照著這老人的蒼蒼白發,照著他嚴肅而冷漠的臉。

他臉上每一條皺紋,每一個毛孔,傅紅雪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他堅定的目光,也正在凝視著傅紅雪蒼白的臉,忽然道:“請坐。”

傅紅雪沒有坐下去,也沒有開口,到了這種時候,他忽然發現自己竟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丁乘風自己卻已慢慢地坐了下去,緩緩地說道:“我知道你是絕不會和你仇人坐在同一個屋頂下喝酒的。”

傅紅雪承認。

丁乘風道:“現在你當然已知道,我就是十九年前,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謀,主使丁靈中去做那幾件事的,也是我。”

傅紅雪的身子又開始在顫抖。

丁乘風道:“我殺白天羽,有我的理由,你要覆仇,也有你的理由,這件事無論誰是誰非,我都已準備還你個公道!”

他的臉色還是同樣冷靜,凝視著傅紅雪的臉,冷冷地接著說道:“我只希望知道,你要的究竟是哪種公道?”

傅紅雪手裏緊緊握著他的刀,突然道:“公道只有一種!”

丁乘風慢慢地點了點頭,道:“不錯,真正的公道確實只有一種,只可惜這種公道卻常常會被人曲解的。”

傅紅雪道:“哦?”

丁乘風道:“你心裏認為的那種真正公道,就跟我心裏的公道絕不一樣。”

傅紅雪冷笑。

丁乘風道:“我殺了你父親,你要殺我,你當然認為這是公理,但你若也有個嫡親的手足被人毀了,你是不是也會像我一樣,去殺了那個人呢!”

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扭曲。

丁乘風道:“現在我的大兒子已受了重傷,我的二兒子已成殘廢,我的三兒子雖不是你殺的,卻也已因這件事而死。”

他冷靜的臉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,接著道:“殺他的人,雖然是你們白家的後代,卻是我親手撫養大的,卻叫我到何處去要我的公道?”

傅紅雪垂下目光,看著自己手裏的刀。

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答覆,他甚至已不願再面對這個滿懷悲憤的老人。

丁乘風輕輕嘆息了一聲,道:“但我已是個老人了,我已看穿了很多事,假如你一定要我的公道,我一定要我的公道,這仇恨就永無休止的一日。”

他淡淡的接著道:“今日你殺了我為你的父親報仇,固然很公道,他日我的子孫若要殺你為我覆仇,是不是也同樣公道?”

傅紅雪發現葉開的手也在發抖。

葉開就站在他身旁,目中的痛苦之色,甚至比他還強烈。

丁乘風道:“無論誰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,這仇恨都已絕不能再延續下去,為這仇恨而死的人,已太多了,所以……”

他的眼睛更亮,凝視著傅紅雪,道:“我已決定將你要的公道還給你!”

傅紅雪忍不住擡起頭,看著他。

“這老人究竟是個陰險惡毒的兇手?還是個正直公道的君子?”

傅紅雪分不清。

丁乘風道:“但我也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。”

傅紅雪在聽著。

丁乘風道:“我死了之後,這段仇恨就已終結,若是再有任何人為這仇恨而死,無論是誰死在誰手裏,我在九泉之下,也絕不饒他!”

他的聲音中突然有了淒厲而悲憤的力量,令人不寒而栗!

傅紅雪咬著牙,嘶聲道:“可是馬空群──我無論是死是活,都絕不能放過他。”

丁乘風臉上突然露出種很奇特的微笑,淡淡道:“我當然也知道你是絕不會放過他的,只可惜你無論怎麽樣對他,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。”

傅紅雪變色道: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丁乘風又笑了笑,笑得更奇特,目中卻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和傷感。

他不再回答傅紅雪的話,卻慢慢地舉起面前的酒,向傅紅雪舉杯。

“我只希望你以後永遠記得,仇恨就像是債務一樣,你恨別人時,就等於你自己欠下了一筆債,你心裏的仇恨越多,那麽你活在這世上,就永遠不會再有快樂的一天。”

說完了這句話,他就準備將杯中酒喝下去。

但就在這時,突見刀光一閃。

刀光如閃電。

接著,“叮”的一響,丁乘風手裏的酒杯已碎了,一柄刀隨著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。

一柄飛刀!三寸七分長的飛刀!

傅紅雪霍然回頭,吃驚地看著葉開。

葉開的臉竟也已變得跟他同樣蒼白,但一雙手卻也是穩定的。

他凝視著丁乘風,丁乘風也在吃驚的看著他,道:“為什麽?你為什麽要這樣做?”

葉開的聲音很堅決,道:“因為我知道這杯中裝的是毒酒,也知道這杯毒酒,本來不該是你喝的。”

丁乘風動容道:“你……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葉開嘆了口氣,道:“我的意思,你難道真的不明白?”

丁乘風看著他,面上的驚訝之色,突又變為悲痛傷感,黯然道:“那麽我的意思你為何不明白?”

葉開道:“我明白,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,來洗清這段仇恨,只不過,這血,也不是你應該流的。”

丁乘風動容道:“我流我自己的血,跟你又有什麽關系?”

葉開道:“當然有關系。”

丁乘風厲聲道: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”

葉開道:“是個不願看見無辜者流血的人。”

傅紅雪也不禁動容,搶著道:“你說這個人是無辜的?”

葉開道:“不錯。”

傅紅雪道;“十九年前,那個在梅花庵外說‘人都來齊了麽’的兇手,難道不是他?”

葉開道:“絕不是!”

傅紅雪道:“你怎麽知道的?你怎麽敢確定?”

葉開道:“因為無論什麽人在冰天雪地中,凍了一兩個時辰後,說到‘人’這個字時,聲音都難免有點改變的,可見他根本用不著為這原因去殺人滅口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你怎知在那種時候說到‘人’這個字時,聲音都會改變?”

葉開想:“因為我試過。”

他不讓傅紅雪開口,接著又道:“何況,十九年前,梅花庵血案發生的那一天,他根本寸步都沒有離開丁家莊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你有把握?”

葉開道:“我當然有把握!”

傅紅雪道:“為什麽?”

葉開說:“因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傷,根本寸步難行,自從那天之後,他就沒有再離開過丁家莊,因為直到現在,他腿上的傷還未痊愈,還跟你一樣,是個行動不便的人。”

丁乘風霍然站起,瞪著他,卻又黯然長嘆了一聲,慢慢地坐下,一張鎮定冷靜的臉,已變得仿佛又蒼老了許多。

葉開接著又道:“而且我還知道,刺傷他右腿的人,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‘金錢幫’中的第一快劍,與飛劍客齊名的武林前輩……”

傅紅雪失聲道:“荊無命?”

葉開點了點頭,道:“不錯,就是荊無命,直到現在我才知道,荊無命為什麽將他的快劍絕技,傳授給路小佳了。”

他嘆息著接道:“那想必是因為他和丁老莊主比劍之後,就惺惺相惜,互相器重,所以就將丁家一個不願給別人知道的兒子,帶去教養,只可惜他的絕世劍法,雖造就了路小佳縱橫天下的聲名,他偏激的性格,卻害了路小佳的一生。”

丁乘風黯然垂首,目中已有老淚盈眶。

傅紅雪盯著葉開,厲聲道:“你怎麽會知道這些事的,你究竟是什麽人?”

葉開遲疑著,目中又露出那種奇特的痛苦之色,竟似拿不定主意,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回答他這句話。

傅紅雪又忍不住問道:“兇手若不是他,丁靈中殺人滅口,又是為了誰?”

葉開也沒有回答這句話,突然回頭,瞪著樓口。

只聽樓下一個人冷冷道:“是為了我。”

聲音嘶啞低沈,無論誰聽了,都會覺得很不舒服。

可是隨著這語聲走上樓來的,卻是個風華絕代的女人。

她身上穿著件曳地的長袍,輕而柔軟,臉上蒙著層煙霧般的黑紗,卻使得她的美,更多了種神秘的淒艷,美得幾乎令人不敢逼視。

她的風姿更美,就算是靜靜地站在那裏,也仿佛帶著種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。

看見她走上來,丁乘風的臉色立刻變了,失聲道:“你不該來的。”

這絕色麗人道:“我一定要來。”

她聲音和她的人完全不襯,他也想不到這麽美麗的一個女人,竟會有這麽難聽的聲音。

傅紅雪忍不住道:“你說丁靈中殺人滅口,全是為了你?”

“不錯。”

傅紅雪道: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我才是你的真正仇人,白天羽就是死在我手上的!”

她聲音裏又充滿了仇恨和怨毒,接著又道:“因為我就是丁靈中的母親!”

傅紅雪的心似乎已沈了下去,丁乘風的心也沈了下去。

葉開呢?他的心事又有誰知道?

丁白雲的目光正在黑紗中看著他,冷冷道:“丁乘風是個怎麽樣的人,現在你想必已看出來,他為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妹妹,竟想犧牲他自己,卻不知他這麽樣做根本就沒有原因的。”

她嘆了口氣,接著道:“若不是你出手,這件事的後果也許就更不堪想像了,所以無論如何,我都很感激你。”

葉開苦笑,仿佛除了苦笑外,也不知該說什麽了。

丁白雲道:“可是我也在奇怪,你究竟是什麽人呢?怎麽會知道得如此多?”

葉開道:“我……”

丁白雲卻又打斷了他的話,道:“你用不著告訴我,我並不想知道你是什麽人。”

她忽然回頭,目光刀鋒般從黑紗中看著傅紅雪,道:“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是什麽人!”

傅紅雪緊握雙拳,道:“我……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麽人!”

丁白雲突然狂笑,道:“你知道?你真的知道?你知道的又有多少?”

傅紅雪不能回答。

他忽然發覺自己對任何人知道的都不多,因為他從來也不想去了解別人,也從未去嘗試過。

丁白雲還在不停地笑。

她的笑聲瘋狂而淒厲,突然擡起手,用力扯下了蒙面的黑紗。

傅紅雪怔住,每個人都怔住。

隱藏在黑紗中的這張臉,雖然很美,但卻是完全僵硬的。

她在狂笑著,可是她的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。

這絕不是一張活人的臉。

這根本就不是人的臉,只不過是個面具而已。

等她再揭開這層面具的時候,傅紅雪突然覺得全身都已冰冷。

難道這才是她的臉?

傅紅雪不敢相信,也不忍相信。

他從未見過世上有任何事比這張臉更令他吃驚,因為這也已不能算是一張人的臉。

在這張臉上,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輪廓,只能看見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刀疤,也不知有多少條,看來竟像個被摔爛了的瓷土面具。

丁白雲狂笑著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這張臉怎會變成這樣子的?”

傅紅雪更不能回答。

他只知道白雲仙子昔日本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。

丁白雲道:“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來的,一共劃了七十七刀,因為我跟那個負心的男人在一起過了七十七天,我想起一天的事,就在臉上劃一刀,但那些事卻比割在我臉上的刀還要令我痛苦得多。”

她的聲音更嘶啞,接著道:“我恨我自己的這張臉,若不是因為這張臉,他就不會看上我,我又怎會為他痛苦終生?”

傅紅雪連指尖都已冰冷。他了解這種感覺,因為他自己也有過這種痛苦,直到現在,他只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過的那些日子,他心裏也像是被刀割著一樣。

丁白雲道:“我不願別人見到我這張臉,我不願被人恥笑,但是我知道你絕不會笑我的,因為你母親現在也絕不會比我好看多少。”

傅紅雪不能否認。

他忍不住又想起那間屋子──屋子裏沒有別的顏色,只有黑!自從他有記憶以來,他母親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與黑暗中的。

丁白雲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聲音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的?”

她接著道:“因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說了句不該說的話,我不願別人再聽到我的聲音,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毀了。”

她說話的聲音,本來和她的人同樣美麗。

“人都來齊了麽?……”

她說這句話的時候,聲音也還是美麗的,就像是春天山谷中的黃鶯。

傅紅雪現在才明白葉開剛才說的話。

她怕別人聽出她的聲音來,並不是因為那個“人”字,只不過因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聲音能像她那麽美麗動聽。

丁白雲道:“丁靈中去殺人,都是我叫他去殺的,他自己並沒有責任,他雖不知道我就是他的母親,但卻一直很聽我的話,他……他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。”

她的聲音又變得很溫柔,慢慢地接著道:“現在,我總算已知道他還沒有死,現在你當然也不會殺他了……所以現在我已可放心地死,也許我根本就不該多活這些年的。”

丁乘風突然厲聲道:“你也不能死!只要我還活著,就沒有人能在我面前殺你!”

丁白雲道:“有的……也許只有一個人。”

丁乘風道:“誰?”

丁白雲道:“我自己。”

她的聲音很平靜,慢慢地接著道:“現在你們誰也不能阻攔我了,因為在我來的時候,已不想再活下去。”

丁乘風霍然長身而起,失聲道:“你難道已……已服了毒?”

丁白雲點了點頭,道:“你也該知道,我配的毒酒,是無藥可救的。”

丁乘風看著她,慢慢地坐了下來,眼淚也已流下。

丁白雲道:“其實你根本就不必為我傷心,自從那天我親手割下那負心人的頭顱後,我就已死而無憾了,何況現在我已將他的頭顱燒成了灰,拌著那杯毒酒喝了下去,現在無論誰再也不能分開我們了,我能夠這麽樣死,你本該覺得很安慰才是。”

她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平靜,就像是在敘說一件很平常的事。

但聽的人卻已都不禁聽得毛骨悚然。

現在葉開才知道,白天羽的頭顱,並不是桃花娘子盜走的。

但是他卻實在分不清丁白雲這麽樣做,究竟是為了愛,還是為了恨?

無論這是愛是恨,都未免太瘋狂,太可怕。

丁白雲看著傅紅雪,道:“你不妨回去告訴你母親,殺死白天羽的人,現在也已死了,可是白天羽卻已跟這個人合為一體,從今以後,無論在天上,還是在地下,他都要永遠陪著我的。”

她不讓傅紅雪開口,又道:“現在我只想讓你再看一個人。”

傅紅雪忍不住問道:“誰?”

丁白雲道:“馬空群!”

她忽然回過身,向樓下招了招手,然後就有個人微笑著,慢慢地走上樓來。

他看來仿佛很愉快,這世上仿佛已沒有什麽能讓他憂愁恐懼的事。

他看見傅紅雪和葉開時,也還是在同樣微笑著。

這個人卻赫然竟是馬空群。

傅紅雪蒼白的臉突又漲紅了起來,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!

丁白雲忽然大聲道:“馬空群,這個人還想殺你,你為什麽還不逃?”

馬空群竟還是微笑著,站在那裏,連動也沒有動。

丁白雲也笑了,笑容使得她臉上七十七道刀疤突然同時扭曲,看來更是說不出地詭秘可怖。

她微笑著道:“他當然不會逃的,他現在根本已不怕死……他現在根本就什麽都不怕了,所有的仇恨和憂郁,他已全都忘記。因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為他準備的,用忘憂草配成的藥酒,現在他甚至已連自己是什麽人都忘記了。”

忘憂草就是大麻,吃了它的人,就似已完全脫離了這世界,生活在一種虛無的幻境中。

現在馬空群的確已忘記了自己是什麽人,忘記了所有的一切。

可是傅紅雪卻沒有忘,也忘不了。

自從他懂得語言時,他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:“去殺了馬空群,替你父親報仇!”

他也曾對自己發過誓。

“只要我再看見馬空群,就絕不會再讓他活下去,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人,任何事能阻攔我。”

在這一瞬間,他心裏已只有仇恨,仇恨本已像毒草般在他心裏生了根。

他甚至根本就沒有聽見丁白雲在說什麽,仿佛仇恨已將他整個人都投入了洪爐。

“……去將你仇人的頭顱割下來,否則就不要回來見我……”

屋子裏沒有別的顏色,只有黑!

這屋子裏突然也像是變成了一片黑暗,天地間仿佛都已變成了一片黑暗,只能看得見馬空群一個人。

馬空群還是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,竟似在看著傅紅雪微笑。

傅紅雪眼睛裏充滿了仇恨和殺機,他眼裏卻帶著種虛幻迷惘的笑意。

這不僅是個很鮮明的對比,簡直是種諷刺。

傅紅雪殺人的手,緊緊握住刀柄,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。

馬空群忽然笑道:“你手裏為什麽總是抓住這個又黑又臟的東西?這東西送給我,我也不要,你難道還怕我搶你的?”

這柄已不知殺過多少人,也不知將多少人逼得無路可走的魔刀,現在在他眼中看來,已只不過是個又黑又臟的東西。

這柄曾經被公認為武林第一、天下無雙的魔刀,現在在他眼中看來,竟似已不值一文。

難道這才是這柄刀真正的價值?

一個癡人眼中所能看見的,豈非總是最真實的?

傅紅雪的身子突又開始顫抖,突然拔刀,閃電般向馬空群的頭砍下去。

就在這時,又是刀光一閃!

只聽“叮”的一響,傅紅雪手裏的刀,突然斷成兩截。

折斷的半截刀鋒,和一柄短刀同時落在地上。

一柄三寸七分長的短刀。

一柄飛刀!

傅紅雪霍然轉身,瞪著葉開,嗄聲道:“是你?”

葉開點點頭,道:“是我。”

傅紅雪道:“你為什麽不讓我殺了他?”

葉開道:“因為你本來就不必殺他,也根本沒有理由殺他。”

他臉上又露出那種奇特而悲傷的表情。

傅紅雪瞪著他,目中似已有火焰在燃燒,道:“你說我沒有理由殺他?”

葉開道:“不錯。”

傅紅雪厲色道:“我一家人都已經死在他的手上,這筆血債已積了二十年,他若有十條命,我就該殺他十次。”

葉開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,道:“你錯了。”

傅紅雪道:“我錯在哪裏?”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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